一整夜做了一个惊悚悲哀的现实梦。梦里徘徊来惆怅去没有出路逼着我只能蹲在墙角里抱头痛哭,然后一边哭一边继续苟延残喘行尸走肉地活着。闹钟叮叮咣咣地把我一个激灵从床上敲醒,冲热水澡的时候还是怔忪,不敢相信刚才那是黄粱一梦。我以为这一生就那样过完了。
自8月30日回到纽约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七月份的时候接到通知,说学校的公寓9月10日入住,根本没得商量。8月30日是Art Humanities的教员会议我不得不去报道。于是整整12天我拖着小行李箱辗转寄住三个朋友家,每天都只能泡在冰冷的图书馆里直到夜里才回家。本来我睡眠就浅,这次时差又格外严重,12点睡4点醒,整个人大概有一个星期都是傻乎乎的。9月4日开始正式教课每天拖着一个箱子抱着一堆书念还要在脏衣服里面扒拉出稍微能见人的衣服迎着学生七七八八的目光心里乱七八糟地发毛只能强颜欢笑一个劲地在心里坚持曙光就在面前。
9月10日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教完Parthenon拖着小箱子踏进新公寓,然后一个人无语地站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中间眼神茫然地呆站了足足有三十分钟。
NYC hates me. It just hates me. 后来我向阿伦君描述我当时的心情。
没有电梯没有家具没有洗衣房,小脏乱差,地板脏而油腻破旧裂缝吱吱响,墙皮脱落斑驳,小厨房有各种活的死的小蛾子各种垃圾洗手间的马桶上各种污斑浴帘上各种细菌抽屉各种掉皮清洁剂的酸气刺鼻。客厅里没有家具只有堆成山的乱七八糟的鞋子,书,架子奖杯还有我无法命名的各种东西,例如水缸里长绿毛的果核之类的生物。我自20岁起走了各种地方都没见过这样的。我的屋子倒是地板干净,小小的正方形。阳光从对面楼的顶上漏进灰土土的窗户,我站在眼巴巴地盼了12天的明亮的小屋子里发呆,心里和四壁一样空空的。本来我是和Julie说好借她的床桌子书架一年,现在看着窄窄的楼道突然没了主意,晕乎乎地给Julie打了电话,说你来看吧我没话了。Julie一听我的语气大概猜了八九不离十,说你等着我就来。
发呆等Julie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电话。
9月5日系里群发过一封邮件,标题是apt listing,内容是空的只有一个附件,本想直接删掉但还是好奇打开一看只有简单几句话。高天花板视野开阔带卫生间离MET很近,附上一个名字电话。当时匆匆扫了一眼心下嘀咕应该是系里研究生出国期间做转租,在东区带洗手间才1000美金一个月还高天花板的房子应该是相当陈旧古老。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在心里琢磨,这转租的Julie (Ms.B) 是做哪个领域的呢,从来没见过啊。
Julie低头一脚跨进小小的房间的时候,我第一次认知到Julie确是有183cm的身高。迎着她略带惋惜的神情我劈头就说,我现在出去看房子回头和你细说。于是我便打车穿过公园夕阳西下的时候到了另一个Julie的地盘。
打开门迎接我的Julie (Ms.B) 白发精瘦而精神矍铄。夕阳西下确实是所谓的魔幻时间。我被包裹在金色的暖洋洋的泡沫里,不出声地看着出生于1935年的女主人,客厅里巨大的象牙钢琴,更巨大的中央公园的金色池塘。出租的房间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一直望到华盛顿桥。女主人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回答,我肯定要。她却说,喔你排第二。后来一起坐公车回学校,两人东聊西扯谈了一路,大概是校友的缘故,相谈甚欢。
10日开始的5天我买各种清洁家居用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洗手间厨房客厅整理清洁更新了一遍。从仓库里挖出了古老的气垫床,充气后发现上面居然有只灿烂的毛毛虫,咬紧牙找了付方便筷把它夹起来,居然是活的,软绵绵地扭来扭去让我手直颤抖,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反复在心里念着,NYC hates me. 用购物小车来回15个街区运了五次,把200磅的书和一个书柜从Julie家拖弄到没有电梯的三楼。日子还是要过,琢磨着搬家具。
折腾到14日晚上突然收到一个电话,问你还要房子吗。我答应之后心里却开始犯犹豫,金钱交通便利图书馆各种衡量比较。其实更多的是年岁大了怕换新环境。夜里站在高高的公寓楼下风声凛冽的马路上等公车,突觉孤独难熬。
最后让我下决心的是比毛毛虫还恶心的官方室友。这台湾女生把房间转租给一个韩国女生,然后每个周末依然和她男友回来住在我对面的作储藏室的小房间里。我说客厅里的乱七八糟的杂物能否收拾,她允许我把她的烂鞋山搬到储藏室,但是其它就要乱在那里,因为储藏室她要住,水电费却是我和那个韩国室友摊付,什么混账逻辑。星期天早上7点星期一凌晨三点她踩着高跟鞋回来搬东西折腾了一个周末,结果一看那烂鞋山还是堆在那。Julie当初来公寓匆匆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能搬还是搬吧,因为你室友reads stupid books and wears hooker’s shoes。我大乐。和这室友不相上下的是我的楼上,每天夜里都拖曳家居或是欢乐的播放印度舞乐,留着我夜里三点眨巴着眼睛看窗外,想 NYC absolutely hates me.
17日去学校,说deposit退不回来全部没收,争取无果。和白发Ms.B说好星期五21日搬。然后就是用购物车把书架运回Julie那里,再把所有书搬下三楼邮寄所有行李打包。20日200 磅书,21日250磅行李搬家。21日到了房间的时候发现20日寄送的书已经码在房间地上。用了三小时磨破耐心嘴皮终于把网络连接上,然后拆包到夜里三点。23日洗了两个星期积累的脏衣服,买了食物囤积在冰箱里。
21日夜里以来我依然睡不安稳。连着几天夜里会突然醒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我很怕一觉儿醒来发现自己被踢回那脏脏的小公寓再睡那咕噜咕噜响的气垫床,这平稳的大床不过是黄粱一梦。终于在昨夜做了那个长梦,在梦里艰难苦涩的都几乎哭不出来。
夜幕再次降临,盯着黑暗里华盛顿大桥闪烁的灯火,我想,我会习惯的。即使一身冷汗一脸怔忡但梦还是醒过来了,裂着伤口被撒盐在梦里也过下去了。
It seems that after all, NYC, does not hate me. Maybe NYC loves me, just in a tougher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