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随时随地痛哭出来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多,每天拼命地去看故作玄虚或深入浅出的哲学书,去学着想那些格物逻辑或是超验,实证主义那些哲学家也想不明白的东西,我以为当我理解了这个世界,明白了生活的本质之后我就会从悲伤中间透过气来。
那时我十三岁,是还可以被称作是小孩子,叫嚣孤独却不知其噬骨可怕的时候。弹弹钢琴跑跑马拉松读读书望望天哭一哭再吃个“晚点”就过了一天。
时光不可倒流。我已经过了去试想如果在时光的某一点上迈向另一边人生会有如何的变化这样的青春时光。心安理得的被小孩子称作阿姨的我,过着内心丰富外表刻板,大脑复杂生活单调的日复一日。我也明白了世界就是一块浮在悲伤海洋里的海绵这样的真理,所以无论是与曾经的好友重逢却两相无话,或是被谁谁伤过心,我只是变的稍微沉默寡言而已。
我以为当我一一梳理好世界的脉络,理性会拯救我于万劫不复。
冬冬死的那天,这里下雨。我如约到海边的小镇子上的茶室里学手制茶杓。整整一个下午坐在榻榻米上,用看起来很钝的刀刃一下一下削着竹子。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的鸟儿清脆婉转绵长的啼声,轰隆隆的美军基地飞机掠过的声音。庭院里有被雨润的透亮的绿油油的草,幽黑的石头,和也许是我想象的滟粉红的一抹花草。
我哭了一个晚上。日复一日,我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去面对死亡。还没去想冬冬陪伴我的那些日子,或是她的体温,眼神。只是被死亡本身绞的紧紧的,只余眼泪哭声,像梅雨季节里下不尽的大雨。
竹子在灯光下的阴影,薄薄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楚。和平常一样,我坐在什么地方,没什么话也不怎么笑,专心地做着什么事情。
所谓长大,不过只是学会一个人躲起来哭而已,不再共享悲伤。小时候参加葬礼时对周遭视而不见地放声大哭,是件多么奢侈的事。
我期望整个世界都停下来。人人都如雕塑凝固在街上,只有我一边哭一边走过。走到海边,海也是冻着的,冰冰凉凉的包裹着我的哭声,将我的悲伤冻在最深处。我就埋在海里痛哭,哭到天空从灰色变成黑色再变成蓝色又到灰色黑色蓝色。我都不在乎。冬冬死了。
从茶室出来撑开伞,雨却停了。阴阴的天空下湿润的空气里,只有低空掠过的美军飞机的轰隆隆里还带着雨的痕迹。我走在海边的小镇的窄窄却车流不息的公路边上,一眼望不到海。身边的人的话声,笑声若有若无地映在我的瞳孔里,像潮水一样起起伏伏。
冬冬死去的那一刻,我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去削竹子的电车上。奶奶和冬冬走了之后,我也还得一如既往地制定计划完成计划的活着。所谓长大不过就是看着与爱你的人你爱的人渐行渐远的这一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宁愿变老也不愿意长大。